不买农机买服务：农户下单、飞手上门、土地托管

  眼下是竹子采伐季，在“中国毛竹之乡”韶关，成吨的毛竹正在“打飞的”出山。仅靠一根绳索，农业无人机便可吊起七八米长的成捆毛竹，一刻钟内运至山脚。农户用手机下单，当天便有飞手带着无人机上门服务。

  近几年乡间流传“飞机一响，黄金万两”。这一新农具不仅大幅度的提高生产效率，还牵引出飞防服务这门新生意。

  由于农业无人机购置成本比较高、作业季节集中，且操作需持证上岗，对农户而言，“买飞防服务”相较于“买农机”，成为现阶段更普遍的选择。与需求相对应，不少飞防企业将零散的飞防工作整合起来，进行跨区调度与规模化作业，从而将传统的田间管理升级为一项专业化、产业化服务。

  刚结束荔枝、水稻的飞防旺季，陈江海又忙起竹子吊运。作为广东最早的一批飞手，如今他在信宜经营起一家飞防服务企业，客户群从邻里扩散到周边城市。“我们的年营收一千多万元，飞手多的能月入两万元，有时候一天三班倒都赶不及。”

  农业是在低空经济发展中成熟度最高的领域。多个方面数据显示，2024年我国农业无人机年作业量突破26亿亩次，带动近50万人从事飞防服务行业，形成约130亿元的飞防市场规模。广东省农业航空应用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华南农业大学工程学院教授周志艳表示：“和‘滴滴打车’类似，‘网约农机’也是一种社会化协作，是无人机应用的重要方向。”

  其中，广东集聚了全国30%的无人机产业链企业，已成为飞防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前沿阵地。前端是陈江海团队这样灵活响应需求的线下服务商，后端则吸引了大型农企加速布局平台经济。从早期极飞试水农机租赁，到如今多家企业深耕飞防服务平台，一个涵盖人才培训、装备研发、平台运营的飞防产业生态日趋成熟，并衍生出“一键上门”“全程托管”“共享农机”等多元化服务模式。

  农业无人机飞手好比农田里的手术医生，飞手既需要诊断作物状况对症下药，又需要“稳定操刀”，让无人机在复杂环境中精准作业。这套流程，对于侦察无人机飞行员出身的陈江海来说，显得游刃有余。“在部队学的基本功都变成了优势。”

  五年前他退役回家考取飞手证，并做起飞防服务生意。谈及“第一桶金”，他直言是“需求找上门”。“最初只是用无人机给自家橄榄树做植保。那些树高达四五十米，树冠能占一亩地，人工喷药既危险又效率低，无人机却效果出众。很快邻居和果商都找上门来。那一年，我们承包了当地九成以上的橄榄树消杀工作。”

  随着业务拓展，团队还陆续与南方电网、铁塔公司等展开固定合作。据大疆无人机后台数据，7年来，陈江海团队的无人机累计飞行距离约80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近20圈。

  除需求牵引外，技术设备的迭代也在不断降低飞手的入行门槛。以极飞科技为例，2015年发布第一款植保无人机，2019年发布XP 2020农业无人机，能够借助人工智能实现最优决策，去年底发布的P150Pro/P150S/P60Pro农业无人飞机能够在大田、果园多种场景实现全自主农事作业。

  2020年全国农业行业职业技能大赛农作物植保员赛项决赛亚军李祝宗对此感触很深：“大约十年前无人机还需要手动操作，会的人很少，现在使用门槛大幅度降低。搭配智能巡航模式，无人机可实现全自主作业，自动避障、精准喷洒，作业完成后还能自主返航。”

  “现在最快一周就能掌握无人机操作技能，半个月能学会基本农药配比。”清远市阳山县阳禾农业科技服务有限公司的职业飞手曾世雄说。

  在此背景下，退伍军人、高校学生、返乡创业青年等人群纷纷“转型”飞手，成为连接新技术与田间需求的关键力量。

  不过，在陈江海看来，熟练操控无人机仅是飞手的入门资格。随着产业走向成熟，飞防服务中的“服务”二字，正被赋予更高的权重。“这行看似新鲜，实则对综合能力有一定的要求极高。不仅要懂技术、懂农业，更要学会和农户沟通，打消他们对新技术的顾虑。”

  如今，陈江海的团队已发展到20人，其中一半是大学生，还有6名女飞手。这也反映了飞防服务行业人才结构的变化。《农业无人机行业白皮书（2024/2025）》显示，2024年我国有近50万人从事飞防服务行业，慢慢的变多青年回归乡村，女性从业者超过12000人，占比持续提升。

  在不久前举行的广东省第二届农事运动会农作物植保员技能大赛上，沈莲花是该赛事中唯一获奖的女飞手。“我去年刚从植保专业研究生毕业，一毕业就来深圳了，现在做无人机飞防服务。原因很简单，我一直相信农业‘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句话，也在不少飞手的回答中被一再提及。

  陈江海的飞防服务企业，如今年营收已超千万元。在他看来，这门生意做成的重点是解决了农服市场“两头难”：他将飞手组织起来统一接单、调配，确保“人停机不停”，既为农户对接了专业服务，省去购机烦恼；也为飞手集结了稳定订单，保障其收入。

  这一服务模式背后，是一套日趋完善的产业链支撑。飞防服务如同一台精密的“调度中枢”，串联起从人才培养到设备维护的全链条。

  在人才端，持证上岗只是起点。“农业地形复杂、作物多样，一定要通过‘以老带新’实地培训，让飞手真正‘无缝衔接’。”陈江海说。而在设备端，多数服务商选择与制造商建立代理合作，如此，制造商能快速响应市场需求、提供本地化服务，服务商则获得稳定的设备来源和维修保障。

  作为大疆的代理商之一，陈江海认为团队定期更新设备是一笔“划算的投资”：“综合考虑设备折旧、次年保费（首年免保费，次年保费为3000至5000元/台）及电池损耗，单台年更新成本在1万至1.5万元。这确保了我们的服务始终走在前面，产生的长期收益远比投入高得多。”

  陈江海的下一个目标，是打造本地化的数字平台，让农户一键下单。目前，这种基于平台的数字化服务模式，已在广东多地落地并形成规模。

  如广州大气候集团开发的“飞快农服”平台，农户用手机下单后，系统则根据农户位置、作物类型和作业需求，智能匹配并派单给合适飞手，实现“滴滴打药”服务。 公司相关负责这个的人说，会定期招聘已取得农机飞行证的本地青年、和农业院校毕业生，组成“飞快铁军”飞手团队，目前在广东韶关、梅州，广西武鸣等柑橘产区提供稳定服务，为果农提供高效的植保解决方案。

  大型平台的资源调度能力，与区域服务商的灵活响应优势互为补充，共同构建了飞防服务高效的组织网络。在此基础上，其业务正从飞防这一核心，加速渗透至耕种管收各个环节。

  例如，今年水稻夏管关键期，依托供销社平台，广东天禾农资股份有限公司在江西安远县天心镇推出“一键托管”农业服务模式。农户可签订“一键托管”协议，专业团队将负责耕地、播种、施肥、植保、收割等农业生产全环节，这种“订单农业+全程社会化服务”模式有效促进了规模化、集约化经营。

  即便如此，农业时令性极强，飞防产业任旧存在明显淡季。“飞手薪资采用‘底薪+飞防订单提成’的模式，每年淡季时难以为继。”大气候相关负责这个的人说，为此，公司采用“淡季业务搭配”模式，在飞防间歇期组织飞手转向脐橙采收、选果发货等作业。此外，平台还探索“全程托管”“共享农机”等新的服务模式，“让飞手在农事全周期都有活干、有收入。”

  目前，农业无人机飞防服务行业仍处在呼唤标准的阶段。两个月前，江门新会的一位塘主清晨发现鱼塘满是死虾，而前夜邻近稻田刚完成无人机喷药。由于难以检测瞬时、微量的药剂残留，责任认定陷入困境。

  这场民生热线提及的纠纷，为广东农业无人机行业按下了标准制定的加速键。广东省农业农村厅植保处相关负责人积极回应称，目前广东省农业无人机操作规范已正式立项，将重点明确飞手资质准入、标准作业流程及责任认定机制等内容。

  陈江海表示，年年都会处理几起类似情况，这正是行业从粗放走向精细必须面对的课题。“规范的价值就在于防患于未然，”他表示，明确了飞手资质、作业流程，就能最大限度避免问题发生，这是行业走向成熟的标志。

  除技术普及带来的挑战外，市场的快速扩张正引发新一轮洗牌，部分地区出现低价竞争现象。南方财经记者从几家飞防公司了解到，随市场参与者增多，部分临时组建的飞防队为抢单，将每亩服务费压至成本线以下，有些地区甚至会出现2至3元/亩的报价，连基础成本都难以覆盖。

  周志艳解释，在规范的植保作业中，每亩约使用2至3升药液，无人机作业飞行速度不超过50公里/小时，约13.8米/秒。如果不达标，会导致药液沉降效果差，飞防效果大打折扣。

  “供需双方应该对什么是好的飞防服务达成共识。”周至艳建议，建立强制性的行业标准，并推动政府补贴与作业质量直接挂钩，推动行业步入良性发展轨道。

  国家层面，有关标准体系也在同步完善。国务院发布的《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已于2024年1月1日正式实施，为农用无人机的管理提供了顶层法律框架。在此基础上，中国民用航空局与农业农村部于2025年1月23日联合印发了《农用无人驾驶航空器操控员培训管理规定（试行）》，明确了操控员的培训、考核与发证要求。同时，农业农村部发布的《农用无人驾驶航空器操控员培训指南》（NY/T 4615-2025）行业标准也已于2025年5月1日实施，进一步细化了培训规范。此外，全国性的《航空施用农药操作准则》国家标准也正在修订进程中。

  大气候集团相关负责这个的人说，公司正尝试构建标准化的服务流程，将作物特性、农艺要求与飞手作业深度结合。平台会根据不同作物类型智能匹配最佳飞行参数和施药方案，并为每次服务建立电子档案实现全程可追溯。

  “这几年飞防服务从业者确实多了，单体利润会降低，但整体需求仍在迅速增加。”陈江海坦言，“当操作技术不再是门槛，行业竞争将更聚焦于服务，谁能更准确地把握农情、赢得客户信任，谁就更存在竞争力。”尽管挑战存在，他依然看好行业前景。